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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讲大方广佛华严经疏 宋 · 杨杰
出处:全宋文卷一六四六
法界众生,本大方广,因沈苦诲,误认浮沤,不知幻身,实同诸佛。佛称是性,说《华严经》,付嘱大心。凡夫超绝,假名菩萨,色空泯寄,理事相明。磨镜露光,光由中出;焦摸见像,像匪外来。尘尘具足解脱门,品品含容无量义。九会同时,音遍于迩遐;孤月三舟异目,妄分于去住。所谓一證一切證,一断一切断,成最正觉,顿示大根,非如他宗,进有揩渐,不遇明智,孰穷指归。讲主诚师,从闻思修,达体相用。东际瞻仰,早悟菩提;南方游行,遍参知识。鼓倡一乘之教,洞开三观之门。自发初心,即周海藏;不移本位,应请河沙。大众所依,当毋辞避。
按:《圆宗文类》卷二二,《续藏经》第二编第八套第五册。
校正千金翼方后序 北宋 · 林亿
出处:全宋文卷九三三、《千金翼方》卷末
夫疾病之至急者有三:一曰伤寒,二曰中风,三曰疮痈。是三种者,疗之不早,或治不对病,皆死不旋踵。孙氏撰《千金方》,其中风、疮痈,可谓精至,而伤寒一门,皆以汤散膏丸,类聚成篇,疑未得其详矣。又著《千金翼》三十卷,辨论方法,见于《千金》者十五六。惟伤寒谓太医汤药虽行,百无一效,乃专取仲景之论,以太阳方證比类相附,三阴三阳宜忌,霍乱发汗吐下后,阴易劳复病,为十六篇,分上下两卷,亦一时之新意,比于《千金》,为辅翼之深者也。从而著之论曰:伤寒热病,自古有之,名贤浚哲,多所防禦。至于仲景,特有神功,寻思旨趣,莫测其致,有以见孙氏尊而神之之心也。是二书者,表里相明,至纤至悉,无不该备。世又传《千金髓》者,观其文意,殊非孙氏所作,乃好事者为之耳。王焘集《外台秘要方》,各载所出,亦未之见,似出于唐之末代博雅者,勿谓其一家书也。至于合药生熟之宜,炮灸之制,分两升斗之齐,并载《千金》凡例中,此不著云尔。
游云盖寺 北宋 · 郭祥正
押词韵第十一部
名山寺多占,此寺山尤名。
妙云镇弥覆,层层结缦缨。
日光昼微开,灿射黄金城。
木老枝叶简,水长音韵清。
五峰如绀莲,中有楼殿横。
是必龙华宫,禅禅悟无生。
一灯破群暗,众灯迭相明。
纷空素葩坠,悲晚孤猿惊。
予方困邅途,寓宿骨已轻。
愿言永栖此,读尽宝藏经。
顾盼适所适,了绝物外营。
马秣仆亦饭,奈何催北征。
送逮子赴秋试江西漕司 宋 · 曾几
七言律诗 押庚韵
有诏词场猎俊英,西风匹马豫章城。
欲追诸父雁行上,肯逐群儿鱼队行。
金是莫邪当自必,璞非死鼠会相明。
笔端妙处还知否,万里秋天壮气横。
闰八月二十八日。移居林大丘寿昌宅。登曲楼。周望城中。盖宅据明礼坊之第二麓斗起之地。城中万观。一举而尽。遂欣然操笔记所见。凡六十韵。附北墙。有华堂别馆。连亘数坊。乃密城君宅也 明 · 金宗直
押词韵第六部 出处:佔毕斋集卷之十六
孤踪自南国,野性忝簪绅。
虽有一束书,尺椽不庇身。
城中几屋庐,尽我居停人。
有时被驱逐,东西漂转频。
病妻挈儿子,白日蒙綦巾。
羸僮困负担,腰脚未得伸。
匕箸或失坠,巾箱日益贫。
惟有折足铛,乃吾生所因。
陶泓真耐久,相随响然臻。
栖遑三十年,窃叹箕独神。
向来在嵩善,永失北堂亲。
三载伴猿鹤,自分甘沈沦。
岂意误皇恩,复玷侍从臣。
入洛颇踽踽,鳏鱼夜难晨。
赁屋南山下,骑驴堪卯申。
比邻朴与李,俱非白头新(吾所寓。乃李遂初妹夫乐安郡守赵世终家也。在遂初家东。遂初所许借。北则吾进士同年朴元昌居焉。)。
庶免盗所憎,旅橐无珠银。
隔墙袪箧儿,亦是横目民。
欺我不儆戒,使我欠酒缗。
就擒乃天道,恶詈恒反唇(南邻。有称别侍卫金德亨者。八月初七日夜。踰墙入。尽偷吉贝布而去。卖诸市见捕。付刑曹拷讯。)。
青毡固无恙,小衅何足嗔。
秋风忽凄冷,衾铁剧卧薪。
侃侃林大夫,达邑驰朱轮。
空宅许见处,义与骨肉均。
门巷甚静谧,安顿将淹旬。
后房煖且奥,前閤宜延宾。
闲来上曲楼,回首华岳垠。
城郭四缭繘,观阙何轮囷。
左右庙与社,高处是中宸。
文昌领百司,环卫俨句陈。
市井错如绮,万室编鱼鳞。
间以九轨涂,车马若云屯。
草木争斐亹,冈阜蔚嶙峋。
岿然弘福寮,白塔砻瑶珉。
金碧俪勤政,荡荡凌秋旻。
阁道走东南,北折仍逡巡。
崇楼据其冲,钟鼓闹重闉。
一川自流恶,蜿蜒银汉津。
是时雨初霁,九陌无纤尘。
飞鸢翘不动,只听风中呻。
鸦归太室松,栖鹜群振振。
凝睇至日暮,块若冻鸱蹲。
俯览北垣底,甲第少比伦。
扣砌富花卉,栏楯尽瑰珍。
连绵跨数坊,意欲蔽星辰。
徒将十金产,折阅吞旁邻。
炙手势莫当,何曾轻笑嚬。
八珍每方丈,笙歌秋复春。
王子忽徂谢,后胤俱颛嚚。
空堂但遗像,饥鼠拱文茵。
马埒已荒废,井甃亦将堙。
想应结构初,用意颇艰辛。
要为百岁计,肯顾仁不仁。
吁嗟天道公,难保庄生椿。
岂如一介士,鸠拙任其真。
着处安乐窝,天爵惟持循。
但愿君相明,风俗竟还淳。
居然谢簪笏,行歌寂寞滨。
蜗牛自休壳,鸥鸟谁能驯。
置之勿复道,且饮杯中醇。
引说先友记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四二 创作地点:河南省开封市
昔柳子厚记其先友六十七人于其墓碑之阴。考之于《传》,卓然知名者盖二十人。子厚曰:「先君之所友,天下之善士举集焉」。
袁高:恕己子,《唐·传》第四十五卷。
姜公辅:七十七。
齐映:七十五。
严郢:七十。
穆赞:举子,弟质,八十八。
裴枢:六十五。
杜黄裳:九十四。
杨凭:弟凝,八十五。
李鄘:七十一。
梁肃:一百二十七《文艺传》中。
韩愈:一百一。
许孟容:八十七。
袁滋:七十六。
卢群:七十二。
郑馀庆:九十。
奚陟:八十九。
卢景亮:八十九。
杨于陵:八十八。
高郢:九十。
柳登:芳子,弟冕,五十七。
按:《河东先生集》附录。又见《河东先生集》卷一二《先君石表阴先友记》题下注文节引。
再登斗野亭路旧韵寄太虚 北宋 · 李之仪
押庚韵
北舟揽黄氏,楚楚不自平。
故步聊低回,新月微风清。
蛙声语莫下,泡涌浮修甍。
何在超世游,翳路情难倾。
西堂梦不到,春草还复生。
长年浸枯蘖,有时怀层城。
适从吴儿炊,又作淮人烹。
皇皇遍诸侯,吾人愧安行。
独抱照乘姿,花枝似相明。
拂衣归待旦,南州逢顾荣。
谢人寄诗并问诗中格目小纸 北宋 · 李之仪
出处:全宋文卷二四一○、《姑溪居士文集》卷一六
伏读别纸,惇谕作诗之意,遂以佳句见宠。委非其据,流汗竟趾。不腆一介,盖尝涉猎,而老无所就,但时得一章一句,或可人意,则如盲人索涂,而俄与之策。日者有传执事旧诗数篇,拭目而观,首前而吟,充然饱足,使一脔之尝,如快意于九鼎也。于是真有以宠之,殆将属餍矣,钦佩何已!亟欲有所形容,不免谓为过情,而取近谀之讶。要之,是诗也,作者久不到此,当于贞元、元和以前求之。而复过有延揖,使得条具前人所作之目,而责其所以为是目。井蛙之生,岂足副九万里而图南者?其如高议既及,不敢不报。《国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分为四诗,言一国之事,言天下之事,形容盛德,以告于神明;又以政之大小而分二《雅》。此较然已见者。凡所谓古与近体,格与半格,及曰叹、曰行、曰歌、曰曲、曰谣之类,皆出于作者一时之所寓,比方四诗而强名之耳。方其意有所可,浩然发于句之长短,声之高下,则为歌。欲有所达,而意未能见,必遵而引之,以致其所欲达,则为行。事有所感,形于嗟叹之不足,则为叹。千岐万辙,非诘屈折旋,则不可尽,则为曲。未知其实,而遽欲骤见,始仿佛传闻之得,而会于必至,则为谣。篇者举其全也,章者次第陈之,互见而相明也。近体见于唐初,赋平声为韵,而平侧协其律,亦曰律诗。由有近体,遂分往体,就以赋侧声为韵,从而别之,亦曰古诗。格如律,半格,铺叙抑扬,间作俪句,如老杜《古柏行》者。此管中之见,妄以为同异,恐古人自有佳处,既无所传,亦不可槩知,姑以其妄意者区处为献。不惜委曲见教,幸甚幸甚。
褒穆赞诏 唐 · 代宗皇帝
出处:全唐文卷四十七
令子申父之冤。宪臣奉君之命。楚剑不冲于牛斗。秦台自洗于尘埃。
海涛论 唐 · 窦叔蒙
出处:全唐文卷四百四十
原天地之本始。不知根荄孰先。盖自坯璞卵胎。并鼓于太素也。天人之变。古今言者详矣。著之成说。存诸史册。故无以间然。而地灵之推运。水德之经纬。则夫恒数。与天并骛。探而究之。可得历数而计之也。前史氏蔑如不记。其无乃有阙典乎。夫阴阳异仪而反违。以其反违。故赖以相资。是故天与地违德以相倾。刚与柔违功以相致。男与女违性而同志。造化何营。盖自然耳。若夫凝阴以结地。融阴以流水。钟而为海。派而为泉。或配天守雌。或制火作牝。观其幽通潜运。非神谓何。是故潮汐作涛。必符于月。百泉不息。以经地理。犹三光未息之健于天也。晦明牵于日。潮汐系于月。若烟自火。若影附形。有由然矣。驰轮不转毂。固无是也。地载乎下。偫阴之所藏焉。月悬乎上。偫阴之所系焉。太溟水府也。百川之所会焉。北方阴位也。沧海之所归焉。天运晦明。日运寒暑。月运朔望。错行以经。大顺小异。以合大同。是大运广度也。夜明者。太阴之主也。故为涨海源。月与海相推。海与月相明。苟非其时。不可踵而致也。时既来。不可抑而已也。虽谬小准。不违大信。故与之往复。与之盈虚。与之消息。蜉蝣伺日。蜃蛤候月。蕣以晨荣。藫以晦零。况海月乎。方诸接明水。阳燧延景火。昭昭乎见日月之感致矣。
律吕相召赋(以声气相叶如响之应为韵) 唐 · 王起
出处:全唐文卷六百四十一
昔者圣人稽天地之本。达造化之方。将以律而召吕。明自阴而应阳。清浊所资。叶赞之功共有。煦吹无滞。辅成之理更相。所谓以气而导声。以声而宣气。用谐和而感通上下。假䜣合而生成品汇。穷神于短长之象。动必相须。会数于九六之爻。用而不既。当其二仪方辟。万化攸初。以嶰谷厚均之美。审葭灰聚散之馀。气类潜通。若琴瑟之心相感。雄雌既辨。比凤凰之德皆如。亦由顾影而形分。命宫而商应。合君臣际会之理。得夫妇刚柔之称。精诚所致。云龙之感召必同。终始相明。日月之循环可證。若八风顺序。六气和平。等四时之代运。符五位之相生。定寒暑之功。必能成岁。审疾徐之度。亦足和声。故得天理不奸。物情和惬。草木以之而畅遂。乾坤于焉而交接。兵家之否臧未兆。悬以先知。乐府之声音所谐。动能允叶。今也初阳应候。万物思时。念惠风之将入。顾寒谷而奚疑。必使法轩辕之明。方今可也。如或继伶伦之妙。何代无之。于是放志希夷。凝心惚恍。酌动静之理于开阖。达感应之情于影响。今所以赋律吕之事。莫不欲使百王而共仰。
处州月夜穆中丞席和主人 中唐 · 刘言史
七言绝句 押东韵
引用典故:隐侯
羌竹繁弦银烛红,月光初出柳城东。
忽见隐侯裁一咏,还须书向郡楼中。
再次韵呈明略并寄无咎 北宋 · 黄庭坚
夏云凉生土囊口,周鼎汤盘见科斗。
清风古气满眼前,乃是户曹报章还。
只今书生无此语,已在贞元元和间。
一夫鄂鄂独无望,千夫唯唯皆论赏。
野人泣血漫相明,和氏之璧无连城。
参军拄笏看云气,此中安知枯与荣。
我梦浮天波万里,扁舟去作鸱夷子。
两士风流对酒樽,四无人声鸟语喜。
梦回扰扰仍世间,心如伤弓怯虚弹。
不堪市井逐乾没,且愿朋旧相追攀。
寄声小掾笃行李,落日东面空云山。
十谏书 北宋 · 释仁岳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五
门人仁岳谨焚香稽首,奉书于本讲法智大师函丈:仁岳伏自去年冬十月拜别座隅,言旋浙右,咨决既旷,钦渴弥甚。昨元良、道英回,两曾寓状,必达尊听。仁岳今栖武林天竺寺,蒙慈云大师法裔相摄,日听《涅槃》,夜读《智论》,固无匠物之意,但冀熏种之益。间者所陈《三身寿量解》,虽对论《刊正》,实微谏《妙宗》。比欲不使外闻,潜修前钞,无何大师未察忠愫,再树义门,以安养生身,抑同弊垢,娑婆劣应,混彼舍那。此与一家教观,小有所妨,故不避□黜,频有违忤。诚以忠谏谓之诽谤,切直谓之祆言,既进而不从,亦退而无怨。近见《妙宗钞》文寄至钱塘僝工彫板,复于下卷释观佛身之处,备引仁岳前来所立难势,广有弹剥。披究之际,不觉返袂掩泣,痛师资之道违矣。然念仁岳夙奉天幸,久受法训,凡大师所制诸部章藻、难文异义、决疑发悟者,恨不能广以笔舌,宣布耳目,使大师法道,光光后昆。岂图拾其短、隐其长,沽出蓝之名,起逆路之见,自坠涂炭,何其苦哉!特是惜《妙宗》偶失之文,为后昆莫救之义,故尽忠赤,极犯慈颜。仲尼云:「父有诤子,则身不陷于不义」。故子不可以不诤于父,从父之令,又焉得为孝乎?仁岳性虽不敏,请事斯语。以为师资之道,父子攸同,敢承可诤之规,庶逃不孝之罪。今辄引《妙宗》未顺之义,略陈十谏。辞意拙直,證据彰明,伏望鸿慈曲赐精察。幸甚幸甚。
《妙宗》云:一家所判丈六尊特,不定约相多少分之,尅就真中感应而辨。如通教明合身之义,见但空者唯睹丈六,见不空者乃睹尊特。生身本被藏通之机,尊特身应别圆之众。
谏曰:《三身寿量解》中尝立生身,正为藏通小机所现,尊特正为别圆大机所现,此则已就真中感应而辨也。大师先来不许斯义,况曾面受诃斥,今虽见用,而云「一家所立丈六尊特不定,约相多少分之」,此复不可。意谓通教被接见不空者,不用现丈六令大,便是尊特他受用报也。夫欲释义,先须正名。名若不正,义必邪倒。且言丈六尊特者,丈六非小耶?尊特非大耶?若谓不然,未审尊特之名为从理立,为从事立?若从理者,此与真身如何简异?若从事立,岂非尊崇特胜之相乎?以由此身不同分段生死之质,全是真实理体而现,是故《大论》目为法性身佛也。若通教明合身之义者,见但空则佛唯现小,见不但空则佛须现大。譬如临鉴有端丑,现像亦妍媸,不可机见自尊,应相自劣。所云丈六尊特合者,盖言一佛不是两人耳。若不现大,便为尊特,是则别圆之人见猿猴鹿马,无非他受用报,以皆是中道感应故也。此说恐误,愿思之。
《妙宗》问云:以坐华王,具藏尘相而为尊特,三十二相、老比丘形而为生身,其文炳著,那云不以相好分耶?答:约相解释四教佛身,此乃从于增胜而说,未是的分相起之本。其本乃是权实二理,空中二观,事业二识。就此分之,则生身尊特,如指诸掌(下文引《起信》明事业二识云云。)。
谏曰:相起之本,理实如然;本起之相,安得混滥?今论佛身正据应相,何得背相自谈其理?今谓「若论佛本,则相疏理亲也;若论佛应,则理疏相亲也」,大师所立义乃相返原乎?法身无相,相必属应。应有权实,相有优降。应染净同居,正用生身;应方便实报,正用尊特。圆人了知祇一法体,起二应用。用即体故,一相叵得;体即用故,诸相宛然。大师尚说蛣蜣名相至于究竟,何缘定改生身名相须是尊特名相耶?常无常用,二鸟双游,如何分别耶?所引《起信》事业二识的分生身尊特者,意云佛之身相,不拘大小、但从业识所现,全真起用,彼彼无非尊特身也。今恐此义伤于径庭。论云:依凡夫二乘心所见者,名为应身,依于业识,谓诸菩萨。从初发意乃至菩萨究竟地,心所见者,名为报身。贤首疏释此菩萨,谓十解已去也。若据今家所判,正是圆教初住已上也。何者?以于真如少分而见故。下文明此菩萨少分见法身,能现八相,是则业识所见,正须华藏微尘数相实报无障碍土之身,岂有丈六、四八之相乎?况论文明示报身相云「身有无量色,色有无量相,相有无量好」,若谓小身不用现大便是报身者,莫不公背马鸣之说乎?又复论中虽以凡夫二乘对诸菩萨分于二识,必须别圆地住之前,亦属事识,虽知诸法从真如而生,由业识而现,其如无明未破,犹有随事分别之相。亦如今家以七八九识,分对四圣,盖一往耳。应知有依事识亦见报身,有依业识亦见劣应。如《华严》凡夫、二酥小乘、别圆内外凡位,即依事识见报身也。此乃非分获见,为其当破无明及令耻小慕大,是故现耳。若《方等》已来至于《涅槃》,不现尊特,有诸法身大士影响嘉会,即于业识见劣应也。此乃随机而见,了知释迦隐无量神德,现丈六金辉耳。若依二识本分而见,则须事识见应,业识见报。非谓别圆初心有业识之解,便乃不择大小,皆见报身。径庭之义,请试详察。
《妙宗》云:《金光明龙尊叹佛经文》但列三十二相,圆光一寻。疏乃判云:「正叹尊特」。故知不定以相数多方为尊特,祇就不空妙观见耳。问:「行人睹于劣应,谈圆佛相,祇可即是法身及自受用,不即尊特。以尊特身现起方有,不现则无。岂见不空,不待佛现便自能见尊特相耶」?答:「既以尊特对于生身,分身非身,常无常等」。今云劣应但即法身及自受用,不即尊特,则成寿量属于尊特,身相自属生身。如此分张,进退皆失。
谏曰:龙尊所叹,非局小身,那云但列三十二相?况经无定数,高大之相焕然。岂见名目有同三十二相中者,便言唯叹丈六身耶?又焉知藏尘无此等相耶?况疏文显示三十二相是生身佛;大相小相,巍巍堂堂,不同常身常光常相,即尊特佛;无身之身,无相之相,即法性佛。然后判云:「今经正叹尊特身相,上兼法性,下摄生身」。如何偏据正赞之言,而弃兼摄之说?智者明判三十二相为生身,大师坚立为尊特,对文违戾,其可信乎?抑又疏辨三身相业非不分明,百福所严,生身业也;空慧所导,尊特业也;实慧所成,法性业也。若但由行人观智所见,不拘佛身大小而现者,三种相业便成无用也。况复经云:「圆光一寻,能照无量,犹如聚集百千日月」。又云:「身放大光,普照十方无量国土」。又云:「佛光巍巍,明燄炽盛,悉能隐蔽无量日月」。安得专以一寻之文而害无量之义?今详正赞尊特兼生法者,巍巍即尊特也,一寻即生身也,诸佛清净,微妙寂灭,即法性也。三身一体而不相滥,岂可一体混沌不分耶?所举劣应即法,不即尊特,斥为分张之失者,此责仁岳昨来所议之辞也。且《观经》乃以法身及自受用报为非身非不身,尊特为身,生为非身,那忽责云劣应即法及自受用,不即尊特,则成寿量属于尊特,身相自属生身耶?如此致诘,无乃不可乎?所议生身即法,不即尊特者,其有旨哉。夫理无所存,遍在于事。事必即理,生岂非法。但理体无相,事用有相。相不可混,安以生身滥为尊特?且如权即实,故三千空中,差而无差也。实即权,故三千宛尔,无差而差也。是则权用之相,毫氂不谬,在理或当,幸愿从之。
《妙宗》云:今之妙观观佛法身,见八万相不同金光,但于劣身见无分齐。今是彼佛全法界身,应圆似观,现奇特身,非是彼土常身常相。若彼常身,即《般舟》中三十二相也。今乃特现八万四千相好光明。经文自云「身量无边,非是凡夫心力所及」,正类《净名》「如须弥山,显于大海」,《药师》中「巍巍堂堂,如星中月」,《大论》中「色像无边,尊特之身」。此等经论所明尊特,与今所现无少差殊。
谏曰:大师以三十二相为尊特,又以八万四千相为尊特,又以藏尘相为尊特,又云「随现大小,彼彼无非尊特」,是则他受用报有若干差别之相也,山家执卷者皆疑之。前文引《妙经疏》云「同居方便,自体三土,皆是妙色妙心果报之处」,乃据此义立诸尊特者。且《净名疏》明同居净秽则有异质,方便有馀则无异质。有馀之土尚无异质,岂实报之土而有身量长短、相好多少之异乎?所立劣身不须现胜为尊特者,请以土相验身,断可知矣。且娑婆秽土,则有砂砾荆棘,还可不用现于宝庄严相,便是有馀实报土耶?凡言四土相即,盖显四土祇是一处。《妙经疏》云「三土皆是妙色妙心果报之处」,如来遍应三土,故知三处相不可混。今谓藏尘之相,本是实报土身,若有机感,亦应下之二土。故一家凡说尊特,莫不皆指坐华王台及色究竟天受职之身,其实不指八万四千相好之身。故知此身唯是安养净土胜应生身,不通馀土。故《十疑论》问云:「何不十方佛土中随念一佛,随得往生,何须偏念西方弥陀佛耶」?答中指弥陀佛有八万四千相,乃至八万四千光明,遍照法界,念佛众生摄取不舍。若三十二相,则通同居净秽诸土。秽如释迦,净如阿閦及药师等。若《般舟》中三十二相者,盖是用弥陀应他土之身,以为初心观境耳。故《观经》云:「阿弥陀佛神通如意,于十方国变现小身,丈六八尺」。又云:「若欲至心生西方者,先当观于一丈六像。只为弥陀身量无边(即六十万亿那由他由旬,非《大论》中色像无边。),非是凡夫心力所及」。所以《般舟》令观小相,以彼经跋陀和菩萨所请三昧,正为初心,岂可便令顿观胜相耶?彼云弥陀在须摩提,不是他土之身者,盖悉檀被物,令心专向耳。亦如《观经疏》,初修观者取释迦毫相,观弥陀毫相。若得三昧,方可称彼佛相而观。岂可初心自观释迦,不观弥陀耶?
《妙宗》问云:《请观音疏》云无量有二义,若生身无量,是有量之无量;法身无量,是无量之无量。《大论》云法性身佛色像无边,尊特之身犹如虚空。既云法性身,此乃不灭,方名尊特。今第九观观于佛身,第十即观观世音身,观音既是补处菩萨,验佛有灭,岂非生身有量之无量?答:藏通补处,彰佛有量;别圆补处,显佛无量。且《华严》佛身委明八相既是尊特,此论补处与彼何异。
谏曰:所言补处者,须约诸佛应为分段生身,前佛入灭,次佛嗣兴,方有补处。安以法性身佛,机息应转,而论补处哉!机若未息,岂应云亡;机若息已,更补何处?《华严》八相,一一相中皆具八相,无补处之义。尝试论之。凡云诸佛名号不同、相好优劣、寿命长短,皆是垂世应身,从说法性身寿有劫数者,盖教道耳。若诸佛舍那之身同一身智,犹如虚空,必无名号、相好、寿命之异也。此义稍细,请大师鉴之。若无量寿佛灭度之后,观音作佛,号普光功德,皆是净土胜应生身耳。若以此土四教所见之佛,准望彼佛,乃通佛身也。以通教佛有时亦现高大之身故。《大论》引《密迹经》云:「一切人天见佛色量,或十里乃至百亿里」。《辅行》定为通教身也。又云《观经》等亦通佛收。明文在兹,安可异说?故知弥陀胜应俯同释迦通相,定非别圆舍那之像,以有数量故,非无分齐故。但此土既秽,乘时方现,彼土极净,常身乃尔。
《妙宗》云:《法华》中净光庄严国妙音菩萨欲来娑婆,彼佛诫云:「汝身四万二千由旬,我身六百八十万由旬。汝往彼土,于佛菩萨勿生劣想者,以彼土唯演顿教,纯被菩萨,所以但现高大之身」。佛知妙音所将之众,不知娑婆开权之妙,于佛辄起定小之讥,故寄妙音规未达者,意令得悟即劣之胜,秘妙之权。
谏曰:此文意云净光说顿,故现大身;安养说三,须存小质。且《十疑论》云:「弥陀佛国,纯诸菩萨,以为良友」。又云:「彼无二乘之心,纯一大乘,清净良伴」。故知彼国虽说小法,义亦唯大。又焉知净光不说小法,如安养乎?又大师自说圆人皆依业识,悉见尊特,净光既唯演顿教,岂有未达即劣之胜者乎?莫是妙音所将之众,皆是未禀顿教之人乎?自义矛盾,更请裁之。须信诸佛净土生身,俱大如目连,至东方奇光佛所钵缘之上,大众谓之小虫。又日月净明德佛涅槃之后,收取舍利,起八万四千塔,高三世界。况无量寿佛,其土最净,诸佛遍赞,何苦抑彼身相令小。若谓彼有二乘,闻小法,證小果故,佛更有丈六八尺之身者,则二乘同除粪宿草,弥陀有脱珍著弊(《妙乐》云弥陀著弊,诸教无文。),不唯抑挫佛身,兼复屈辱海众。比望诸佛净土,谅有惭德,今更以近事喻之。如南洲人寿既短,故身长三肘或四肘而已。北洲人寿千岁,故身长三十二肘。乃至忉利天人寿千岁(人间一百年为一日。),身长一里。空居诸天人,寿倍倍增,身量倍倍长。岂阿弥陀佛人天莫数之寿,却但身长丈六八尺而已?岂可净土之圣不如秽土之凡乎?故知六十万亿那由他身,未足为怪。
《妙宗》云:众经多说弥陀生身常相,今当略出。《小弥陀经》云彼土莲华大如车轮,《大弥陀经》说弥陀浴池广四万八千里。以依验正,身未极大。《观经》有丈六八尺之身,此等岂非常身相耶?
谏曰:夫穷众经,要存达观,不可以小道而妨于大途。祇如净华宿王智佛身长六百八十万由旬,妙音止长四万二千由旬。若将人情往推,何优降之若是乎。又如《观经》说彼佛华座,座上宝幢一一如百千万亿须弥山。如此华座,与彼浴池何夐异哉!若云观中所见非是实事,何故经云「如此妙华,是本法藏比丘愿力所成」,莫不亦是尊特华座,非生身座耶?故众经所说依正大小,圣意难测。傥以浴池验佛身非大,亦合以华座验浴池非小。云云无益,宜且置之。又以《观经》有丈六八尺为彼土常身者,且此土常身尚非八尺,虽现同三尺,盖暂化瞿师。经文显云于十方国或现小身,丈六八尺,岂是彼土常身耶?
《妙宗》云:八万相好,别圆真似方得见之。故上品下生,疏判已登习种性位,生彼七日,见佛众相,心不明了。三七日后,乃了了见。唯上品上生,道种性位,生彼即见众相具足。三贤菩萨,依业识故,知心现佛,乃就尊特论乎明昧。若惯习小者及诸凡夫,依事识故,不于尊特而论明昧。良以此等虽因临终迥向得生,佛顺本习,故且用小令其證果。既说无常苦空之法,须以生身相好应之。浴池之身,三十二相,正对此机。
谏曰:所示八万相好别圆真似方得见者,似位可尔,真位不然。以其分證,合见华藏微尘相矣。又云三贤依业识见佛者,此非《起信》之意,已如前谏。今十信已下非全不见八万相好,复恐昧于习种性耳。何以知然?如中品中生之人,生彼七日,莲花敷已,开目合掌,赞叹世尊。若今时悠悠凡夫,生彼经劫,方得见之。如下品下生之人,于莲华中满十二大劫,莲华方开;乃至下品上生,经七七日,莲华乃敷,又祇见观世音住其人前,为说深法。故知彼佛胜相,诚难利见,以验彼国人天等见者,非聊尔之曹也。当知九品所论生彼国者,见佛菩萨,且就生身而说,何得直见尊特身乎?若相似位便见尊特相,了了具足者,分真之位乃成徒施也。况娑婆秽土,即见尊特微尘相好;岂极乐净土,止见尊特八万相耶?
《妙宗》云:前正释题以妙三身,解所观境,今至经文以八万相为所观境。信八万相与妙三身无二无别,二处皆用不思议境而为所观,故八万相观之令显,显名观成,无别所显。况今不是初心观境,乃圆七信所观境耳。岂于座像圆观已成,却托藏通生身修观,又观生身,显藏尘相?此乃通人被别圆接,全非顿教始终圆观。
谏曰:《疏释无量寿题》显谭有量之无量,又特示云「阿弥陀是有量之无量」。若今经不观此身,智者所示何惑众乎?若如大师所解,直观无量之无量,又谓圆人皆依业识所见,是则今经唯观实报依正,全无同居依正,不成托彼依正修观之义也。今谓《观经》从水想成已,见彼国地已去,皆是同居净土依正之相,圆人托彼修乎三观,空则诸相皆亡,假则相相俱照,中则亡照双绝。若欲克就三身辨者,空即报也,假即应也,中即法也。又须知假观之中有二不同,或有且见八万相好,或复更见藏尘相好,以此观成,位次高矣。又云观生身显藏尘相好,此乃通人被别圆接者,何太局哉,岂别圆教无生身耶?《大论》云:「佛有生身,同人法有疾患等」。如《法华》中四大菩萨及净华宿王智佛,问讯释迦云:「少病少恼,岂非生身耶」?若谓龙女叹佛微妙净法身,具相三十二。既云法身,法身便是相相尊特者(《妙宗》前文有此一说。),疏云「深得法身之理,即备相好」。《记》云「三十二相者,诸教所列修得不同,多在教道。若实道者,但是发得」。疏、《记》之意,盖言法身之理具于生身三十二相全理发现,不同诸教修得之相,何曾指此便是尊特。应云圆人体达生身即法,故相相寂灭,与虚空等。其犹波之湿性遍于大海,法身即生,故身同病患,相现四八。此如湿性之波动相不泯,若《妙经玄义》云「垢衣内身,实璎珞身」者(《妙宗》引此为證。)。盖显《华严》、《法华》祇是释迦一佛之身,昔服璎珞,今著弊衣,非谓弊衣便是璎珞。若不尔者,华台之身,是老比丘耶?
《妙宗》问云:若是尊特,合是常身,何故《法华疏》中判《观无量寿佛经》云「实有量而言无量」?答:此乃《刊正记》中错引彼疏。彼疏并云「实有量而言无量」,如《阿弥陀》与《金光明疏》及此疏同。盖以大、小二《弥陀经》不专尊特,被于顿机,故彼佛现三十二相,通被众机。
谏曰:诸经凡曰弥陀者,皆目生身耳。况大、小二本并无三十二相之文,何忽见指借,使二本不专被顿?今《观经》既专被顿,何故疏内却指生身?不可将二本之义释今经之名,斯乃县额榜州,惑乱行者矣。《刊正》所引,其义非错,但圆师不应以山毫海目之身,便为地住所见之身,彼且不将丈六等身便为尊特。问:《观经》云「观无量寿佛者,从一相好入,但观眉间白毫,极令明了。见眉间白毫者,八万相好,自然当现」。疏文令取释迦毫相,大小现观。若得三昧,观心成就,方可称彼佛相而观。引《大论》为增长菩萨念佛三昧,故说《般若》,现奇特身相,以此为观。且奇特身者,非尊特身耶?既引彼證此,验八万相好即尊特也。答:此乃泛引类例,不可□齐。盖谓弥陀胜身,须是三昧成者方可观之,例如释迦奇特身相,亦是三昧成者,以此为观。应如《大论》云「为增长诸菩萨念佛三昧者,多是别圆地住菩萨」,以论中明尊特身佛,为界外法身菩萨说法。若《观经疏》云「若得三昧,观心成就者,但是圆教观行位人」。以疏中明观行位,初观佛相,如铸金像;乃至观成,见佛大相小相,浩浩瀁瀁,如大劫水。是知两处三昧,深浅不同;所观佛身,生报有异。须将义定,无以文拘。
仁岳重白大师:右之十谏,且引《妙宗》梗概之文,其诸丛脞,不敢备举。仁岳闻巧诈不如拙诚,故笔下之语不免逆耳。傥将佛法为念,愿以慈心而观。昔生公立阐提成佛,旧学以为邪说,尝被大众摈而遣之。生于众中,正容誓曰:「若我所说反于经义,请于现身,即表疠疾。若与实相不相违背,愿舍寿时,据师子座」。言竟拂衣而逝。后休验之相明矣。仁岳言虽无似,辄效生之所议佛身。傥违教旨,即冀现世招白癞之殃。或契圣心,必愿临终指净土而为逝。休咎之报,敢不信乎!伏请大师焚香證之。不备。门人仁岳书。
按:《岳阇黎十谏书》,续藏经第一编第九五套第四册。
吴伯子歌赠星子 清 · 吴绮
出处:林蕙堂全集卷十四
吴伯子,吴伯子,濯魄冰壶应有此。
掉头不肯揖王侯,论心直欲轻生死。
忆我见时岁丁未,菰城初忝麟符佩。
君来不屑润脂膏,登台独爱南山翠。
三年形影未曾分,跋烛官斋夜论文。
看残庾亮楼头月,写尽羊欣白练裙。
宦海颠危似累棋,一朝宾客异云泥。
翟尉庭前空噪雀,孟尝门下少鸣鸡。
广霞先生能急难,鹡鸰惟尔同忧患。
举幡博士拟相明,贯械都亭亦何惮。
往来风雪曹娥渡,痛哭狂呼感行路。
党人无意动星占,破涕苕川再相聚。
嗟乎一贵复一贱,须臾改尽知交面。
几人曾救李陵书,几人解射聊城箭。
多君意气凌嵩华,笔墨还能妙天下。
清吟常和谢元晖,逸致每同嵇叔夜。
萧萧短褐独能留,南北东西一蒯缑。
有时闻钟宿古寺,有时策杖升高丘。
田间推骂宁为辱,大小槐安春梦熟。
吾侪久已浑荣枯,诸君枉自劳翻覆。
吁嗟浮云亦何有,花前且共衔杯酒。
会须携手上青霞,却指乔松是吾友。
答敬夫孟子说疑义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四八三
《告子》篇论性数章。
按此解之体,不为章解句释,气象高远。然全不略说文义,便以己意立论,又或别用外字体贴,而无脉络连缀,使不晓者展转迷惑,粗晓者一向支离。如此数章论性,其病尤甚。盖本文不过数语,而所解者文过数倍;本文只谓之性,而解中谓之太极,凡此之类,将使学者不暇求经,而先坐困于吾说,非先贤谈经之体也。且如《易传》已为太详,然必先释字义,次释文义,然后推本而索言之。其浅深近远,详密有序,不如是之匆遽而繁杂也。大抵解经但可略释文义名物,而使学者自求之,乃为有益耳。
夜气不足以存(解云:「夜气之所息能有几,安可得而存乎?」)。
按此句之义,非谓夜气之不存也。凡言存亡者,皆指心而言耳,观上下文可见(云「仁义之心」,又云「放其良心」,又云「操则存,舍则亡,惟心之谓与」,正有「存亡」二字,意尤明白。)。盖人皆有是良心而放之矣,至于日夜之所息,而平旦之好恶与人相近者,则其夜气所存之良心也。及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,则此心又不可见。若梏亡反覆而不已,则虽有日夜之所息者,亦至微薄而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矣,非谓夜气有存亡也。若以气言,则此章文意首尾衡决,殊无血脉意味矣。程子亦曰「夜气之所存者,良知良能也」,意盖如此。然旧看《孟子》未晓此意,亦只草草看过也。
大体小体。
此章之解意未明而说太漫,盖唯其意之未明,是以其说不得而不漫也。按本文「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,心之官则思」,此两节方是分别小体之不可从而大体之当从之意(解云:「从其大体,心之官也。从其小体,耳目之官也。」只此便多却「从其」四字矣。)。下文始结之云:「此二者皆天之所以与我者,但当先立乎其大者,则小者不能夺耳(此章内「先立乎其大者」一句方是说用力处,而此句内「立」字尤为要切。)」。据今所解,全不曾提掇著「立」字,而只以思为主。心不立而徒思,吾未见其可也。于是又有君子徇理,小人徇欲之说,又有思非汎而无统之说,又有事事物物皆有所以然之说,虽有心得其宰之云,然乃在于动而从理之后。此由不明《孟子》之本意,是以其说虽漫而愈支离也。七八年前,见徐吉卿说曾问焦某先生为学之要,焦云:「先立乎其大者」。是时熹说此章正如此解之支离,闻之惘然,不解其语。今而思之,乃知焦公之学,于躬行上有得力处。
反身而诚(解云:「反身而至于诚,则心与理一」云云。)。
按此解语意极高,然只是赞咏之语,施之于经,则无发明之助;施之于己,则无体验之功。窃恐当如张子之说,以「行无不慊于心」解之,乃有落著。兼「乐莫大焉」,便是「仰不愧,俯不怍」之意,尤悫实有味也。若只悬空说过,便与禅家无以异矣。
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(解中引程子、张子之说,合而为一。)。
按此程子、张子之说自不同,不可合为一说。程子云:「所过者化,是身所经历处;所存者神,所存主处便神(是言凡所经过处人皆化之,而心所存主处,便有鼓舞风动之意,不待其居之久而后见其效也。「经历」及「便」字尤见其意。又引「绥来动和」及《易传》《革》卦所引用,亦可见也。)」。今以《孟子》上下文意求之,恐当从程子为是。张子说虽精微,然恐非本文之意也。
君子不谓命也。
此一章前一节文意分明,然其指意似亦止为不得其欲者而发。后一节古今说者未有定论,今读此解,说「智之于贤者」、「圣人之于天道」两句极为有功,但上三句却似未稳。盖但云出于自然,则只似言性,而非所以语命矣。顷见陈傅良作此论,意正如此,方以为疑,不知其出于此。岂尝以是告之耶?熹窃谓此三句只合依程子说为禀有厚薄,亦与下两句相通。盖圣与贤则其禀之厚,而君子所自以为禀之薄而不及者也。然则此一节亦专为禀之薄而发。
可欲之谓善,有诸己之谓信。
窃详所解,熹旧说亦然。自今观之,恐过高而非本意也。盖此六位为六等人尔,今为是说,则所谓善者,乃指其理而非目其人之言矣,与后五位文意不同。又旧说「信」为「自信」之意,今按此六位皆它人指而名之之辞,然则亦不得为「自信」之「信」矣。近看此两句意思似稍稳当,盖善者人之所同欲,恶者人之所同恶。人之为人,有可欲而无可恶,则可谓之善人矣。然此特天资之善耳,不知善之为善,则守之不固,有时而失之。惟知其所以为善而固守之,然后能实有诸己而不失,乃可谓之信人也(张子曰:「可欲之谓善,志仁则无恶也。诚善于心之谓信。」正是此意。)。不审高明以为如何(此说「信」字未是,后别有说。)?
前书所示《孟子》数义皆善,但「条理」字恐不必如此说。盖此两字不能该得许多意思也。「始条理」、「终条理」,犹曰「智之事」、「圣之事」云尔。「条理」字不须深说,但「金玉」二字却须就「始终」字上说得有来历乃佳耳。《易》之说固知未合,亦尝拜禀,姑置之,以俟徐考矣。大抵平日说得习熟,乍闻此说,自是信不及。但虚心而微玩之,久当释然耳。若稍作意主张求索,便为旧说所蔽矣。此书近亦未暇卒业,却看得《周礼》《仪礼》一过,注疏见成,却觉不甚费力也。亦尝为人作得数篇记文,随事颇有发明,卒未有人写得。俟送碑人回,附呈求教也。心气未和,每加镌治,竟不能悛。中间尝觉求理太多而涵泳之功少,故日常匆迫而不暇于省察,遂欲尽罢生面功夫,且读旧所习熟者而加涵养之力,竟复汩没,又不能遂。大抵气质动扰处多难收歛也。且如近读二《礼》,亦是无事生事也。蕲州文字亦尝见之,初意其说止是不喜人辟佛而恶人之溺于佛者。既而考之,其间大有包藏,遂为出数百言以晓之,只欲俟伯谏归而示之,未欲广其书也。近年士子稍稍知向学,而怪妄之说亦复蜂起,其立志不高,见理不彻者,皆为所引取,甚可虑也。间尝与佛者语,记其说,亦成数篇,后便并附呈次。昨夕因看《大学》旧说,见「人之所亲爱而辟焉」处,依古注读作「譬」字,恐于下文意思不属。据此「辟」字只合读作「僻」字,盖此言常人于其好恶之私常有所偏而失其正,故无以察乎好恶之公。而施于家者又溺于情爱之间,亦所以多失其道理而不能整齐也。如此读之,文理极顺,又与上章文势正相似。且此篇惟有此五「辟」字,卒章有「辟则为天下僇」,「辟」字亦读为「僻」,足以相明。但「畏敬」两字初尚疑之,细看只为人所慑惮,如见季子位高金多之比云尔。此说尤生,不知尊意以为如何?然此非索而获之,偶读而意思及此耳。近年静中看得文义似此处极多,但不敢一向寻求,而于受用得力处则亦未有意思耳。
按: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三一。又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二八九、学行典卷九三。
答郑子上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六六
「此心之灵,其觉于理者,道心也;其觉于欲者,人心也」。可学蒙喻此语,极有开发。但先生又云:「向答季通书语未莹,不足据以为说」。可学窃寻《中庸序》云:「人心出于形气,道心本于性命」,而答季通书乃所以发明此意。今如所说,却是一本性命说而不及形气。可学窃疑向所闻此心之灵一段所见差谬,先生欲觉其愚迷,故直于本原处指示,使不走作,非谓形气无预而皆出于心。愚意以为觉于理则一本于性命而为道心,觉于欲则涉于形气而为人心。如此所见如何?
《中庸序》后亦改定,别纸录去。来喻大概亦已得之矣。
「告子问性」云云,解云:「盖指血气知识为性」。下又云:「近于后世佛家所谓作用是性之说」,又云:「告子谓人之甘食悦色,性之自然,盖犹上章知觉运动之意也」。可学谓甘食悦色固非性,而全其天则,则食色固天理之自然。
此说亦是。但告子却不知有所谓天则,但见其能甘食悦色即谓之性耳。
告子先云义犹杯棬,而下云以人性为仁义,其意盖谓仁义出于本性。但下文又指仁为在内。疑告子本皆以仁义为外,既得孟子说,略认责以为内,而尚未知其所以爱,故犹执义为外。告子知所以爱之由乎仁,则亦知义之不离乎仁矣。仁内义外之说,不知告子何以附于「食色性也」之下。可学窃疑告子指食色为性,以为由心出,故亦略指爱以为在心。
初意亦只如此看,适细推之,似亦不以仁为性之所有,但比义差在内耳。
「尽心知性」云云,可学每读先生书解,于文义之间最不草草。如「君子深造之以道,夜气不足以存,他人便不认之」。以「足以」两字先生拈出,而一段之意皆全。故可学因此每观书,于文义之间一字不敢放过。盖古人文字高下曲折之间,皆其意所寓。故于此一段,虽先生之说指意明白,而窃有疑焉。伏乞批示。
论其理,则心为粗而性天为妙。论其功夫,则尽为重而知为轻。故云所谓尽其心者,即是知性而知天者也。三者只是一时事,但以表里虚实反复相明,非有功夫渐次也。三者初无分别,故又曰「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」,亦言其本一物耳。所谓深造夜气看得甚子细,此书近为建阳人贩卖甚广,不知有几人看得此意出来,亦可叹耳(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五六。)。
闻:《正讹》改作「问」。
汉书杂论上 宋 · 刘子翚
出处:全宋文卷四二五八、《屏山集》卷三、《南宋文范》卷五三
陈万年性谄,临死召其子咸告教。至夜半,咸睡,头触屏风,万年大怒,咸曰:「具晓所言,大意教咸谄也」。初,丙吉病时,万年与二千石同问疾,众退,万年独留,昏夜乃归。吉病甚,宣帝临问大臣行能,吉荐万年,遂为御史大夫。呜呼,以吉之贤,犹乐佞人,信乎远佞人之难也。万年以此致身,虽死犹不知愧,又欲世济其术,悲夫!
王商长八尺馀,容貌绝人,为丞相。单于来朝,拜谒商,仰视商貌,大畏之,迁延却退。成帝叹曰:「真汉相矣」。王商闻望,见重一时,单于岂能知哉,特畏其貌耳。成帝相商已久,闻单于之言,始以为真汉相,则帝初不知商之所以可用也。单于之言果足为重,则堂堂之夫皆真相也耶?
史称王商有刚毅节。初商有女,太后欲以备后宫,商意难之,竟辞以疾。及商为王凤所中,事下司隶,商惶怖,更欲内女为援,乃因李婕妤白见其女。故张圭以此击之甚力,廷臣史丹等皆排拫之。商免相三日,呕血而死。然则商所谓信道不笃,既得之患失之者也。孔子曰:「枨也欲,焉得刚」。商岂刚者乎?冯野王不为三公,名重当世;倪宽为御史大夫,官属易之。以此知士之立朝,可不思有以重耶?要官显爵,居贤则重,居不肖则轻,人主以是柄而御天下,可不慎其选耶!
元帝诏曰:「刚强坚固,确然亡欲,冯野王是也」。野王以女弟为昭仪不得为御史,叹曰:「人皆以女宠贵,我兄弟独以贱」。野王之行能高矣,观此言,未可谓确然亡欲者也。孟子曰「养心莫善于寡欲」,《易》曰「君子以惩忿窒欲」,非近乎道者不足语此。
赵广汉为京兆,告丞相魏相;韩延寿为左冯翊,劾御史萧望之,皆坐诛。故班固谓讦上不信,以失身堕功。广汉操术始终如此,其死宜也。延寿平生谦逊和易,所在有称,一发不中,遂陷大戮,岂其平日所为,出于矫揉耶?抑不忍一朝之忿,遂掩其终身之美耶?是以君子慎其微也。
史称高祖定天下,异姓王者八国,皆徼一时之权变,以诈力成功,终于灭亡。惟吴芮之起,不失正道,故能传号五世。余谓高祖之定天下,多用良、平奇谋秘策,亦未免乎权变诈力也。贾谊谓大抵强者先反,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尔,功少而最完,势疏而最忠,非特性异人也,亦形势然也。斯言当矣。
萧何起刀笔吏,助成汉业,高祖谓之三杰,然何非子房、韩信之流也,何与高祖微时亲昵,故特重之。高祖即位,首封何,功臣怫然,虽高祖推重勤勤如此,而人心卒不服也。镇国家,抚百姓,何实有焉,若曰「发纵指示,其功大也」,斯言过矣。何谓天下方未定,可因以就宫室,非令壮丽无以示威,且亡令后世有以过也,观此言,何真刀笔吏哉。或谓何能识韩信,固非碌碌。然信之英特亦易识耳,漂母识之于饥困之时,滕公识之于刀锯之下,惟何之言能必行于高祖,此所以独受知人之名也。
武帝勤兵四夷,祸流中外,而卒得无他者,赖前有文、景累培基址,后有昭、宣抚养疮痍耳。不然,天下土崩久矣。
李广之骑射,程不识之军律,可谓精矣,霍去病无所称焉。所长者,武帝使之学孙、吴,去病曰:「顾方略如何耳,不至学古兵法」。又曰:「匈奴未灭,何以家为」?其气识已度越诸将矣。
宋义提兵救赵,至安阳不进,曰:「秦胜则兵罢,我承其敝;不胜则我引兵而西,必举秦矣」。此万全之策也。项羽杀义,夺其兵破秦,义乃没没无闻,诚不幸也。羽虽胜秦,然其计犹出义下。羽知秦兵锐甚,战难必胜,故渡河沈舟,破釜甑,烧庐舍,以必死期一胜,岂不殆哉!羽虽一胜,而秦兵尚众,会章邯与赵高有隙,遣人约和,羽乘其狐疑又破之,竟以粮少与之约和,及坑秦军犹二十馀万人。夫邯军亦精锐,羽之所将非其敌也。以羽必死之战,乘章邯狐疑之隙,仅能服之,其难也如此,非万全之策也。初秦兵破周章、田儋等,项梁乘其敝破之,梁轻秦有骄色,故义知其必败也。义又欲承其敝,故以赵斗秦,范增之谋深矣,不以义为非者,势当然也。秦不救韩魏,周亚夫以梁委吴,盖用卞庄子刺虎之说也。噫,羽既据功名之会,故义乃没没无闻,诚不幸也。
亚父日说项羽曰:「沛公贪财好色,今入关无所取,此其志不小,吾使人望之,气皆为龙,成五色,此天子气,急击之勿失」。羽竟不杀沛公。亚父曰:「吾属今为虏矣」。亚父之知明矣,而不知天命也。君择臣,臣亦择君。亚父与羽比肩事怀王,无君臣之分也,言既不从,何不引去?知沛公之人事天时如此,而忿然欲以区区之力胜之,不亦难乎?
武帝遣李陵属贰师军,陵愿得自当一队;帝遣路博德迎李陵,博德亦羞为陵后距,奏愿留。《易》曰:「长子帅师,弟子舆尸,凶」。此武帝之所以覆军蹶将也。
周亚夫强直自信,当文帝而显名,遇景帝而杀身,非有幸有不幸,其操术然也。方匈奴寇边,文帝遣亚夫屯细柳。细柳在长安西,当时非临敌之地,文帝以万乘临之,先过棘门、霸上,则军中岂不预知哉?万弩持满,向帝先驱,帝至又不得入,既入又禁驰驱,此亚夫欲以军威示文帝尔。如穰苴之斩庄贾,孙武之斩吴姬,有意为之也。文帝因此重之,亚夫之名遂显。后屡谏景帝,帝怒,下吏又不对,竟杀之。夫行己恭、事上敬,此大臣之节也。亚夫不知遵此,姑以强直自信不移。文帝宽仁,故推成其美;景帝忌刻,故陷于戮辱。然则景帝之杀亚夫,虽曰滥刑,固有以招之矣。
萧望之不屈霍光而甘于抱关,孙宝不屈张忠而安于主簿,后卒为名臣,士之行己,必正其始。《易》曰:「进以正,可以正邦也」。彼躁进之士,茍得一时,虽欲自反,人弗信焉,可不慎与!
公孙宏与辕固同徵,宏侧目事固,固曰:「公孙子务正学以言,无曲学以阿世」。士之立朝,由其素养,宏之阿谀,虽未委质,固已知之矣。《易》曰:「素履坦坦」。
严彭祖不事权贵,或说曰:「天时不胜人事,经谊虽高,不至宰相,愿少自勉强」。彭祖曰:「凡通经术,当修行先王之道,何可委曲从俗,茍求富贵乎」?噫,汉儒虽盛,若彭祖者可谓有守之士矣,彼夏侯胜谓明经取青紫,刘歆谓学《易》干利禄,其言鄙矣。孔子曰「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」,况爵禄乎?
武帝问申公以治乱之事,对曰:「为治者不在多言,顾力行何如耳」。令霍去病学孙吴,对曰:「不至学古兵法,顾方略何如耳」。二子所言者殊途,所会者一理,可谓知为治论兵之要矣。武帝能用去病,故兵威远震;不能听申公,故治道无闻,惜哉!
孔甲为陈涉博士,卒与俱死。史称涉起匹夫,不满岁而灭亡,其事至微,然而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,何也?以秦禁其业,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。刘子曰:「孔甲诚怨秦而思发愤者」。然使甲知涉不满岁而亡,甲必不轻与之也。委质为臣,与之俱死,在绅先生岂细事哉,盖甲之知不明,不知胜之不足与也。胜初入陈便立王号,其志不广矣。张耳、陈馀皆谏止之,不从,则引其权以去,知胜之不足与也。又务夸殿屋帷帐之盛,彼佣耕者见之犹讥诮之,甲曾不如佣耕者乎。若知其必亡,徒以怨秦与之俱死,此特匹夫之发愤耳。
成帝惑于昭仪,自杀绝其嗣子;哀帝惑于董贤,而欲逊以大位。人君一有所惑,举其甚重而不顾焉,亦可谓昏愚矣。
中谒者丞陈临杀司隶校尉辕丰于殿中,以此知成帝之时纪纲不肃甚矣。杀人不忌曰贼,况近在宫掖间耶?国柄移于王氏,不足怪也。
陈汤诛郅支单于,元帝告祠郊庙,赦天下,群臣上寿置酒,以其图书示后宫贵人。昔楚子以宋馘示文羌,君子曰:「戎事不迩女器」。讥之也。元帝以获郅支图上祠郊庙,下以为妇人之悦,失礼甚矣。其事虽微,史臣详著之。
元帝时御史阙,在位多举冯野王行能第一,帝以冯媛之故不用,曰:「吾用野王为三公,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,以野王为比」。余尝伟之。后读《石显传》,乃昭仪兄冯逡尝言专权得罪,后朝臣荐野王,帝以问显,显曰:「野王亲昭仪兄,后世必以陛下私后宫亲」。帝曰:「善,吾不见是」。以此见元帝不能为此,乃石显之谋也。举用三公不信廷臣而折中于宦者,元帝陋矣。又小人之谮君子,亦各有道也,可不戒哉?
《平帝纪》王莽奏事,史官只书安汉公,盖是时平帝之权已移于莽矣。史臣非独不敢书,亦以见莽已有无君之心也。
文帝身衣弋绨,慎夫人衣不曳地,惜百金不作露台,治霸陵以瓦器,可谓俭德之至矣。然宠幸邓通,赐赏通钜万以十数,赐铜山得铸钱,邓氏钱布天下,何耶?盖心有所嬖惑,不能自胜也。然文帝躬行俭约,实惠及人,小疵不足掩大美,故卒为汉世之贤主也。其视唐虞三代之君,则有间矣。
袁盎、冯唐、张释之数谏止文帝,帝或大怒,或怒起入禁中,若不能堪也,然卒听数子之言者,以能胜其私也。成帝委政王凤,王章谏其专权,帝初纳之,后不忍废凤,卒杀章。哀帝欲封董贤,王嘉亦数谏,帝初惮嘉,卒封董贤,遂杀嘉。二君初非不知其言是也,卒杀之者,不胜其私也。胜己之私之谓克,人君能自克如文帝,而以成、哀为戒,岂不贤哉!
郑当时虽推毂士类,然极无操守。卜式虽朴直,然所行多诈,非汲黯之流匹也。太史公作《汲郑传》,班固则又以黯式同科,是生不见知于武帝,死不见知于迁、固也。
周勃入北军,令曰:「为吕氏右袒,为刘氏左袒」。或曰,使众皆右袒,勃当何如哉,是未察其情也。方汉臣谋诸吕时,禄主北军,勃欲入北军不得,乃令纪通持节矫纳勃北军,复令说禄曰:「急归将印辞去,不然祸且起」。禄遂解印,以兵授勃。当是时,军众岂不知勃为刘氏而来哉?勃已执兵柄,下令以激众心故云耳,岂有夺吕禄之兵而复为吕氏哉?高祖曰:「安刘氏者必勃也」。其有以知之矣。
高祖与项羽战,几不免者数矣。彭城之败,楚围三匝,大风昼晦,与数骑遁。广武之伏弩,丁布之追骑,当是时也,虽有三杰,智无所用,力不得施,卒得无他者,天相之也。故高祖曰:「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,此非天命乎」?韩信亦曰:「陛下天授,非人力也」。
汉楚争天下,高祖非独得诸侯也,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。项王非独失诸侯也,鸿门舞剑,项伯自蔽沛公。此所谓多助之至,天下顺之;寡助之至,亲戚叛之也。
郦食其谋挠楚权,欲立六国后,张良难之,及追羽至阳夏南,良复请彭越王魏、韩信王齐,使各自为战,则楚易散,何也?盖是时楚兵垂败,借魏齐一战之力以灭之,因时应变,此善用兵者也。
武帝好大喜夸,故一时群臣皆务为高言阔论,以中人主意,希求宠禄,甚若可笑。公孙宏曰:「周公期年而化,臣窃迟之」。王恢曰:「匈奴侵盗不已者,以不恐之故耳」。东方朔自谓「天子大臣」,吾邱寿王自谓「海内寡二」,司马相如奏《大人赋》,春卿谓「神仙可见」,延年欲回昆崙河以限虏,其言不经,受之欣然。乃知孝宣总核名实,汉家所以中兴也。
元帝为太子时,谏宣帝宜用儒生,帝曰:「乱我家者必太子也」。及元帝即位,贡、薛、韦、匡迭为宰相,而孝宣之业衰焉。然则是儒生果不可用耶?刘子谓不然。宣帝不用者腐儒耳,所谓儒者不独明训诂、通章句而已,必练达世务,器识兼全可也。宣帝拔为辅相者,魏相、张安世、黄霸、于定国、萧望之之流是也。相明《易经》,有师法;安世识亡书三箧;黄霸系狱,就夏侯胜受《尚书》,曰「朝闻道,夕死可矣」;定国迎师学《春秋》,自执经北面备弟子礼;萧望之好学,治《齐诗》。是皆通经术者也。处事知宜,立朝有守,所谓通儒也。梁邱贺、夏侯胜、韦玄成、严彭祖、尹更始、刘向、王褒,或以儒术进,或以文章显。宣帝与之议论于石渠,或于燕游,播为歌颂,第其高下,则宣帝岂不好儒哉?元帝任韦、匡等为相,龊龊鹿鹿,亲附阉尹,不敢失其意,故史臣曰:「服儒衣冠,传先王语,其蕴籍可也,然皆持禄保位,被阿谀之讥」。则元帝所用,其腐儒也耶?
偶读谩记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五○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七一、弘治《徽州府志》卷一一、《新安文献志》卷三三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一○、二五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
《吴执中传》在《徽录》八十八卷,《国史》九十三卷,与其家传皆相应。但家传云:「公缘微病,踰月不对,已有间之者。一日面奏,论列边防利害,及于一二大臣。上不说,翌日落职,知滁州(大观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告下。)」。又载:「十月二十二日奉圣旨,吴执中初除中宪,议论刚正,凡所陈述,殊无顾忌,颇有古直之操,遂降诏褒之。厥后仅两月馀日,并无建明。一日进对,奏陈论列,殊无根柢,惑于邪说,顿失所守。可落职知和州,替蔡嶷。仍放谢辞,限日下出国门。其蔡嶷别与差遣(此必是省劄。)」。而传云:「先是,蔡京忌张康国,引执中居言路。执中论刘炳兄弟不葬亲,数宋乔年父子过恶,相继罢黜。炳与乔年,皆京党也。及上语执政,嘉其不阿,康国奏:『意在逐臣』,已而言康国之章果上。上怒执中怀谗,出知滁州(此事不知何据,但语意向背不伦。执中本是京引居言路,使攻康国,则不应先攻京党而后及康国也。)」。又家传云:「政和改元,星文示变。公以为推寻厥咎之由,实自蔡京始,因列其命令不信,刑罚失中,公帑空虚,民力困匮,农桑失业,货财不通,而穷荒无用之地追讨兴建无已之罪,请降京五官,以太子少保退居于杭」。又载御笔云:「比以旧弼蔡京擅作威福,傲睨弗悛,屡致人言,禠官斥外,申严邦宪,足示诫惩。尚虑怨仇乘时骋忿,捃摭旧事,论列未休,下石相挤,弹击不已,务快复雠之私忿,不思体貌之前规,致矫枉过中,疾恶已甚,宜俾宽宥,曲示始终。咨尔台僚,明听朕命(大观四年。)」。而传云:「彗星见,上察京奸状,欲逐之。言者交论京不已,执中上章,谓进退大臣当存体貌,于是为京降诏而京得不重贬(此与家传亦不同。然执中后以不论张商英贬黜,则非蔡氏之党矣。未知本传何据书此。)」。执中尝举游酢自代,又尝差同开封尹李孝寿鞠陈正汇告变事,执中平心以处,得罪者自以为不冤。尝论花石纲,诏即罢之。后每有所须索,必戒左右曰:「毋令吴某知」。翰林学士张阁等出守杭州,陛辞日,乞领花石纲事。自是应奉愈炽,不可救矣。尝论郭天信过恶,而言者以为与商英皆天信所荐。与吕惠卿为友婿,惠卿遭时得君,所荐无不拔用。执中在选调,未尝附丽以图进取(并家传。)。御笔云:「卿前日上殿,奏陈曾任学事,见今放罢姓名,可亲书实封进入」。「臣伏奉御封(云云。)右臣昨面奏,系是提举荆湖南学事胡安国,谨具奏闻」。
执中子岩夫,政和七年十一月除考功郎官,出太师鲁公京门。余深尝于彭世英家见其议蔡卞谥文正议。
魏徵以《小戴礼》综汇不伦,更作《类礼》二十篇,数年而成。太宗美其书,录寘内府。今此书不复见,甚可惜也。
王彦霖行蔡确词,乃邵武大乾高宇所为,其家尚有遗稿(方伯谟尝见之。)。
乙卯十一月四日,詹元善说去年见李兼济说寿皇曾遣一小珰,以中原事问平江何蓑衣。蓑衣授以纸笔,口诵数语,令书以进曰:「贺新郎,贺新郎,胡孙拖白不终场。不终场,未便休,雄豪分裂争王侯。争王侯,闹啾啾,也须还我一百州」。寿皇以示兼济之父秀叔参政。后数年,虏储允恭死,虏酋雍亦毙,而孙璟袭位,即所谓胡孙者也。岂璟将不终而中原分裂,河南、北将复我也耶?元善又见异书云:「火龙变化丹蛇腾,青羊踯躅乌犍耕,玄豨冲突苍鼠平」,亦莫详其为何等语也。姑并记此,三年而后出之。
释氏有清草堂者,有名丛林间。其始学时,若无所入。有告之者曰:「子不见猫之捕鼠乎?四足据地,首尾一直,目睛不瞬,心无它念。唯其不动,动则鼠无所逃矣」。清用其言,乃有所入。彼之所学虽与吾异,然其所以得之者,则无彼此之殊。学者宜以是而自警也。
闽中人李复,字履中,及识横渠先生。绍圣间为西边使者,博记能文。今信州有《潏水集》者,即其文也。其间有论孟子养气者:「动必由理,故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地,无忧无惧,其气岂不充乎?故曰是集义所生者。舍是则明有人非,幽有鬼责,自歉于中,气为之丧矣,故曰无是馁也」。此语虽疏,然却得其大旨。近世诸儒之论多以过高而失之,甚者流于老庄而不知,不若此说之为得也。惜其乱于诗文博杂之中,学者或不之读,故表而出之。
蜀人冯当可之文号《缙云集》,集中有封事,末云:「臣前所言望陛下移跸建康,选将练卒,用张浚、刘锜总统诸军,节用损己,以充军费,皆事也,非事之本也。惟陛下远便佞、疏近习,清心寡欲,以临事变,此兴事造业之根本。《洪范》所谓『皇建其有极』者也」。此绍兴庚辰、辛巳之间所上,其谋画议论,皆奇伟的当。而所论皇建有极,又深明治本而略识经意,古今论《洪范》者少能及也。余尝作《皇极辨》,与之暗合,因笔其语以證余说。旧见汪端明尝称其人,甚敬重之。今果不谬云。
《说文》:「䏌,振䏌也,从肉,入声,许讫反」。东坡疑从「入」无缘为䏌声,而谓舞必八人为列,乃谓「佾」即「䏌」字,从「八」从「肉」。今按,此乃《说文》之误,东坡疑之是也,而其所以为说则非。若以「八」字为「兮」而从「肉」、「兮」省声,则正得许讫切矣。「䏌」又从「人」,乃为「佾」字,盖舞则人之振䏌也。然今《说文》不见「佾」字,坡云有之,未详其说。每详「䏌」字即「肸」字,故《说文》但有「䏌」字而别无「肸」字。坡疑「佾」即「䏌」字,亦非也。《班史·武纪》谓云「屑然如有闻」,亦肸乡之义也。
东坡又云《宋书·乐志》论房中乐非后妃事,盖《周礼》注误,极有理(当考。)。武庚即是禄父,东坡以为两人,恐别有据(已上并见泉州舶司所刻《雪堂帖》。)。
东坡手书煮猪肉法引《孟子》曰:「心勿忘勿助长」,知前辈读此,皆依古注「勿正」为句绝,非独程先生也。作「正心」者,其始于王氏乎。然文势亦或有之,未可直以为非,故予于《集注》两存之。
会稽官书版本有《子华子》者,云是程本字子华者所作,即孔子所与倾盖而语者。好奇之士多喜称之。以予观之,其词故为艰涩而理实浅近,其体务为高古而气实轻浮,其理多取佛老医卜之言,其语多用《左传》、《班史》中字,其粉饰涂泽、俯仰态度,但如近年后生巧于模拟变撰者所为。不惟决非先秦古书,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。原其所以,祗因《家语》等书有孔子与程子倾盖而语一事,而不见其所语者为何说,故好事者妄意此人既为先圣所予,必是当时贤者,可以假托声势,眩惑世人,遂伪造此书以傅合之。正如麻衣道者本无言语,祗因小说有陈希夷问钱若水骨法一事,遂为南康军戴师愈者伪造《正易心法》之书以托之也。《麻衣易》予亦尝辩之矣,然戴生朴陋,予尝识之,其书鄙俚,不足惑人。此《子华子》者,计必一能文之士所作,其言精丽,过《麻衣易》远甚。如论《河图》之二与四抱九而上跻,六与八蹈一而下沈,五居其中,据三持七,巧亦甚矣。唯其甚巧,所以知其非古书也。又以《洛书》为《河图》,亦仍刘牧之谬,尤足以见其为近世之作。或云王铚性之、姚宽令威多作赝书,二人皆居越中,恐出其手,然又恐非其所能及。如《子华子》者,今亦未暇详论其言之得失,但观其书数篇与前后三序皆一手文字,其前一篇托为刘向而殊不类向它书,后二篇乃无名氏岁月而皆托为之号,类若世之匿名书者。至其首篇风轮水枢之云,正是并缘释氏之说。其卒章宗君、三祥、蒲璧等事,皆剽剥它书,傅会为说。其自叙出处,又与《孔丛子》载子顺事略相似(《孔丛》亦伪书也。)。又言有大造于赵宗者,即指程婴而言。以《左传》考之,赵朔既死,其家内乱,朔之诸弟或放或死,而朔之妻乃晋君之女,故武从其母畜于公宫,安得所谓大夫屠岸贾者兴兵以灭赵氏,而婴与杵臼以死卫之云哉?且其曰有大造者,又用吕相绝秦语,其不足信明甚。而近岁以来,老成该洽之士亦或信之,固已可怪。至引其说以自證其姓氏之所从出,则又诬其祖矣。大抵学不知本而眩于多爱,又每务欲出于众人之所不知者以为博,是以其弊必至于此。可不戒哉!
或云程邑在雍州之东二十里,王季所居。又引苏黄门《诗说》,周之程邑,汉扶风安陵县也。予按,雍州之境东自西河,西距黑水,延袤数千里,不知所谓州东二十里者,自何处计此里数?若指丰、镐而言,则经传初不明言其为雍州治所。又按《汉志》,安陵在长安北四十里,不应言东。又按《皇矣》之诗,此诗乃是文王克密之后所作,亦不得为王季所居也。然意此语必有自来,但「州」字当是衍文耳。所谓雍者,乃扶风之雍县,其地亦在长安之北,计与安陵相去不远,故得引以相明。唯王季之云,恐别有所据,然亦未知其与《诗说》孰为得失也(当考。)。
上虞、馀姚二邑,皆以舜名。而上虞村落又有号百官,俗传百官牛羊之处也。或谓四旁多舜事迹,疑其子孙所封,理或有之,然不可考矣。大抵地名古迹亦多沿袭讹谬,如《子华子》后序,乃言鬼谷子所居在今信州贵溪县,盖其图经之说如此,岂有此理哉?以它书考之,地名鬼谷者凡数处,疑特俚俗相传物魅之区尔,未必仪秦之师所居也。上虞旁邑嵊县有戈、过二姓,即少康所灭羿浞之党。其子孙乃聚于一邑,又近禹葬之地,不知其何故也。
俚俗相传,疫疾能传染人,有病此者,邻里断绝,不通讯问,甚者虽骨肉至亲,亦或委之而去。伤俗害理,莫此为甚。或者恶其如此,遂著书以晓之,谓疫无传染,不须畏避。其意善矣,然其实不然,是以闻者莫之信也。予尝以为诬之以无染而不必避,不若告之以虽有染而不当避也。盖曰无染而不须避者,以利害言也。曰虽染而不当避者,以恩义言也。告之以利害,则彼之不避者信吾不染之无害而已,不知恩义之为重也。一有染焉,则吾说将不见信,而彼之避也唯恐其不速矣。告之以恩义,则彼之不避者知恩义之为重而不忍避也。知恩义之为重而不忍避,则虽有染者,亦知吾言之无所欺而信此理之不可违矣。抑染与不染,似亦系乎人心之邪正,气体之虚实,不可一概论也。吾外大父祝公少时邻里有全家病疫者,人莫敢亲。公为煮粥药,日走其家,遍饮病者而后归。刘宾之官永嘉时,郡中大疫。宾之日遍走视,亲为诊脉,候其寒温,人与药饵。讫事而去,不复盥手,人以为难。后皆无恙云。
沙随有《活人书辨》,当求之。
严州王君仪能以《易》言祸福,其术略如徐复、林瑀之说,以一卦直一年。尝言绍兴壬戌太母当还,其后果然。人问其故,则曰:「是年《晋》卦直事有『受兹介福,于其王母』之文也」。予谓此亦小数之偶中耳。若遂以君仪为知《易》,则吾不知其说也。沙随《春秋例》说滕子来朝为自贬而用小国之礼,如郑人争承之比,最为精当。但朝桓公者邾牟葛称人,谷邓书名,又有不可通者。而诸儒之说,亦莫之能明也。
《孟子》「决汝汉,排淮泗而注之江」,此但作文取其字数以足对偶而云耳。若以水路之实论之,便有不通,而亦初无所害于理也。说者见其不通,便欲强为之说,然亦徒为穿凿而卒不能使之通也。如沈存中引李习之《来南录》云:「自淮沿流至于高邮,乃溯于江」,因谓淮泗入江,乃禹之旧迹,故道宛然。但今江淮已深,不能至高邮耳。此说甚似,其实非也。按《禹贡》,淮水出桐柏,会泗沂以入于海。故以小江而列于四渎,正以其能专达于海耳。若如此说,则《禹贡》当云南入于江,不应言东入于海,而淮亦不得为渎矣。且习之「沿溯」二字似亦未当。盖古今往来淮南,只行邗沟运河,皆筑埭置闸,储闭潮汐以通漕运,非流水也。若使当时自有禹迹故道可通舟楫,则不须更开运河矣。故自淮至高邮,不得为沿;自高邮以入江,不得为王。而习之又有「自淮顺潮入新浦」之言,则是入运河时偶随淮潮而入,有似于沿意。其过高邮后,又迎江潮而出,故复有似于溯,而察之不审,致此谬误。今人以是而说《孟子》,是以误而益误也(今按,《来南录》中无此语,未详其故。)。近世又有立说,以为淮泗本不入江,当洪水横流之时,排退淮泗,然后能决汝汉以入江。此说尤巧而尤不通。盖汝水入淮,泗水亦入淮,三水合而为一。若排退淮泗,则汝水亦见排退而愈不得入江矣。汉水自嶓冢过襄阳南流,至汉阳军,乃入于江。淮自桐柏东流,会汝水、泗水以入于海。淮、汉之间,自有大山,自唐、邓、光、黄以下至于潜霍,地势隔蓦。虽使淮泗横流,亦与江汉不相干涉,不待排退二水而后汉得入江也。大抵《孟子》之言只是行文之失,无害于义理,不必曲为之说,闲费心力也。
《春秋》上辛雩,季辛又雩,《公羊》为昭公聚众以攻季氏,此说非是。昭公失民已久,安能聚众?不过得游手聚观之人耳,又安能逐季氏?宋昭公、季氏事见《左氏传》,极有首尾。公羊子特传闻想料之言尔,何足为据?或者乃信其说,以解《春秋》。既为谬误,又欲引之以解《论语》樊迟从游舞雩之下一段问答,以为为昭公逐季氏而发者,则又误之甚矣。此弊盖原于苏氏问社之说,而近世又增广之也。尝见徐端立丈说曾以苏说问尹和靖,和靖正色久之,乃言曰:「解经而欲新奇,何所不至」?闻之令人悚然汗下。
或说《鱼丽》诗云:「罶,笱也。笱者,寡妇之器也。寡妇得鱼而不为富彊所夺,则是太平之象,而可告功于神明也」。此因小序而失之,固为无理。然专以笱为寡妇之器,似亦未然。盖聚石为梁,必有笱以承其阙空,乃可得鱼。凡取鱼者皆然,非但寡妇也。但笱易成而易用,虽寡妇亦能置之,故以为寡妇之笱。它人则取鱼之器尚多,不专用笱耳。非谓它人不得用笱,而唯寡妇得用,亦非谓寡妇只得用笱,而不得更以它物取鱼也。《谷风》《小弁》之诗皆曰:「无逝我梁,无发我笱」,岂寡妇之作也哉?
「打」字今浙西呼如谪耿切之声,亦有用去声处。大抵方言多有自来,亦有暗合古语者。如浙人谓「不」为「弗」,又或转而为「否(呼若甫云。)」。闽人有谓「口」为「苦」,「走」为「祖」者,皆合古韵。此类尚多,不能尽举也。
附子今人未尝不服,但熟即已疾,生则杀人耳。汉淳于衍毒杀许后,盖生用也。果尔,则虽平人亦不免,况乳妇乎。或者乃以今人有新产而以附子愈疾者,遂疑汉史之误,过矣。予尝中乌喙毒,始时头岑岑然,久之加烦懑,正如许后之證。当时在深山中,不能得药,须臾通身皆黑,势甚危恶,意必死矣。偶记汉质帝语,得水尚可活,亟令多汲新水连饮之,遂大呕泄而解。此亦不可不知也。
或谓李华著论废卜,故终失节。王涯首议搉茶,后亦得祸。至如近岁茶商作贼,杀人甚众,皆涯之罪也。予谓废卜固其所见之谬,然与失节事不相类。搉茶固为有罪,然甘露之变,死者十馀族,岂皆搉茶所致?且今村民争田争水,劫取谷粟,以致杀伤者多矣,又可追咎神农、后稷耶?大抵论事只当言其理之是非,不当计其事之利害。此等议论虽欲因事设为警戒,然其势将有所穷,反使世人并与正理而疑之,非小失也。
《韦苏州集》载秦系诗自署「东海钓客,试秘书省校书郎」,而诗有「久卧云间已息机,青袍忽著狎鸥飞」之句。盖系尝隐泉州九日山,故有东海之号。「青袍忽著」,自谓其新授校书郎尔。故韦和诗云:「知掩山扉二十秋,鱼须翠碧弄床头」,正答其意也。或者乃谓青袍、翠碧皆为韦发,既失诗意,又谓唐刺史不借服色,则又误矣。牛丛对宣宗云:「臣今服绯」,是刺史所借。而白乐天忠州被召时诗言之极详,何考之不审耶?韦苏州事迹,王厚叔序中考之已详。近年姚令威又作后序,于厚叔外又增补二事,然皆失之。其一以韦赠人诗有「少年游太学」之句,遂谓韦尝游太学。不知韦诗所云,乃是谓所赠之人也。其一以韦有「分竹守南谯」之句,遂谓韦尝守亳,不知南谯乃滁州也。其说之误,正与青袍者相似。夸多之弊,至于如此。事虽不急,亦可戒也。
或说「说大人则藐之」,以藐为自小之意,云说大人时当如子弟之对父兄,恬然泰然,说尽道理,不作大事看,非谓小视大人也。此说甚怪,下文更说不行。如「吾何畏彼哉」一句,不知却如何说?人皆知其不可,而或者信之。盖正理不明而先入为主,故其惑如此,亦非止此一条也。
或云旧见《水忏》言有行者盗常住食物而变为饿鬼者,初不之信。近见《夷坚志》亦有此事,乃信。理可推者,人理耳。若鬼神仙佛事,非理可究。予谓二事一律,妄则皆妄,真则皆真。今乃疑其一于前而信其一于后,何耶?天下之事,巨细幽明莫不有理,未有无理之事,无事之理,不可以内外言也。若有不可推者,则岂理之谓哉?或又云庄、列、释氏皆有大过人者,但为从别路去,故不可与校是非。予谓既云别路,则须自有正路,只此正路别路之间,便有是非可校,何言不可耶?
或读《关雎》,问其训诂名物,皆不能言,便说「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」云云者。余告之曰:「若如此读《诗》,则只消此八字,更添『思无邪』三字成十一字,后便无话可说。三百五篇,皆成查滓矣」。因记得顷年汪端明说沈元用问尹和靖伊川先生《易传》何处是切要处,尹云:「体用一源,显微无间,此是最切要处」。后举似李先生,先生曰:「尹说固好,然须是看得六十四卦、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处,方始说得此话。若学者未曾子细理会,便与他如此说,岂不误它」?余闻之悚然,始知前日空言无实,全不济事,自此读书益加详细云。
《艮》下《坎》上,其卦为《蹇》。蹇,难也。西南阴方,平易之地;东北阳方,险阻之处。当蹇之时,利趋平易而不利走险阻,又利见大人以济蹇,而守正则吉。故筮得此卦,其占如此。以《彖传》言之,云《易》本义合如此。
礼书,此书异时必有两本,其据《周礼》,分经传,不多取《国语》杂书迂僻蔓衍之说,吾书也。其黜《周礼》,使事无统纪,合经传,使书无间别,多取《国语》杂记之言,使传者疑而习者蔽,非吾书也。刘原父尝病何休以不修《春秋百二十国宝书》、《三礼春秋》,而予反病二书之不传,不得深探圣人笔削之意也。异时此书别本必将出于信饶之间,石桥之野,故箱败簏之间,其亦足以为予笔削之助乎。十月十八夜,因读余正父修《礼》而书。
五代论 宋 · 范浚
出处:全宋文卷四二七五、《范香溪文集》卷四
五代之乱极矣,凡八姓十有二君,历四十馀年,干戈战伐,殆无宁岁。其间悖逆祸败,自古未有若是其烈,而兴灭起废,亦未有若是其亟者也。周世宗以英伟之资,为圣人驱除,固无得而议者,其馀则皆可以为覆辙之戒。盖梁由强藩以取唐,故梁臣多跋扈,末帝尚姑息,将帅相残贼,而梁以亡矣。唐庄宗之取梁,与明帝之取汴,皆石敬瑭力也,其势不得不忌,忌则石氏兵起,而唐以亡矣。晋之取唐,资契丹为援,虏固贪惏而无厌,则必有所不忍,德光入寇,而晋以亡矣。郭威之于汉,犹石氏之于唐也,则隐帝亦不得不忌,忌则邺兵渡河,而汉以亡矣。大抵五代之所以取天下者皆以兵,兵权所在,则随以兴;兵权所去,则随以亡。而其所以起废之亟者,无忠臣义士以维持之也。方晋之未灭梁也,晋大臣多不欲庄宗即尊位,而梁臣苏循乃先以臣礼谒见,蹈舞为呼万岁。及晋兵入汴,诏赦梁群臣,李振喜曰:「有诏洗涤,将朝新君」。呜呼,有臣如此,梁安得不亡乎?冯道相庄宗,又相明帝,又相悯帝,及潞王反,则迎潞王,及晋灭唐,则又事晋,契丹灭晋,则又事契丹,汉高祖立,则又事汉,及周灭汉,则又事周,方且著书自陈更事四姓与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。呜呼,有臣如此,唐与晋、汉安得不亡乎?盖自朱温图受唐禅,士以朋党见杀者虽未必尽贤,要之不与梁而与唐,亦忠节也。方昭宗时,天下贤士大夫,或杀或去,留班列者无几矣,而裴枢、陆扆辈与它缙绅坐贬死,凡数百人,朝廷为空。则腼颜于梁、于唐、于晋、汉、周者,皆倾巧乱人,谋身卖国,如振、循、道者也。呜呼,以一旦朋党之祸,使四十馀年遂无一忠臣义士出于缙绅,至于天下大坏极乱,元元涂地,而莫之救。是朱温以朋党贼虐当时之士,岂惟杀数百人哉?实举天下生民,纳之涂炭,縻烂于数十年间也。彼其洞胸流肠,岂足以偿白马之祸哉?